匆匆的脚步,汇入拖着大箱、小箱的人流,肖文终于跨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
这不是肖文第一次乘坐火车,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坐过多少趟火车了。父亲在距离家乡五六百公里的矿厂工作,自小母亲就带着他往返于父亲单位和家乡之间,他在“咣当、咣当”的声音中入睡,又在“咣当、咣当”中醒来,一觉醒来,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肖文放好行李坐了下来。所谓的行李不过是一个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裳,钱包和手机放在穿着的夹克内袋里,这就是他全部的“家产”。想到“家产”,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夹克,硬硬的,没事。
“家”?一想到家,肖文的心紧了一下,半年前他还是个有家的人,有老婆,有可爱的女儿,虽然自己收入不高,老婆时不时抱怨、吵吵嘴,但总归还是有个家。然而,就因为半年前的一天,老婆叽叽歪歪,一会儿埋怨他抽烟、喝酒,又说他赚钱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越吵越激动,听到老婆骂他“窝囊废”时,肖文一抬手打了老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下去就不得了了,老婆哭着拉上孩子就回了娘家,娘家兄弟很快就“杀”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捶了肖文一顿,还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
事情闹成这样,双方都没办法收场了。肖文和老婆离婚了,因为肖文有家暴的“劣迹”,孩子也只能给女方抚养。
随后的日子,肖文先是感觉自由了,胡吃海喝、夜不归宿也没有人管,两个字“自在”。慢慢的,他又消沉起来,吃饱喝足回到家里,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寂静和冷清。吃喝也越来越没意思,整日浑浑噩噩,上班时几次犯错,班头说他的话很不好听。
正逢此时,以前的工友打来电话,说在浙江混的很好,工作不累,收入还可以,以前的几个兄弟都过去了,现在工厂又在招人,问他想不想过去。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肖文一口应承下来。简单收拾一下,带着全部财产,他从手机下单买了车票,马上出发。
现在的火车对比过去那好的不是一点点了,火车的品种也多样了。过去只有两种,一种是“绿皮”火车,客运的;另一种是“火车皮”,运货的。现在,“复兴号”、“和谐号”高铁贯穿南北,“中欧班列”连接中国与欧洲各国。
车内的环境更是好的不得了,过去的皮革木板座早就寻不见踪影,都是“沙发”座,干净、清爽;乘务员态度也好了,以前“瓜子花生兰花豆的买啦、扑克香烟小酒的买啦”,现在“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火车的速度更是快的不得了,以前站站停,四五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个把小时就到了。
肖文打量着火车和周围的乘客,乘客的素质似乎也提高了,以前的车厢人声鼎沸,打扑克的、摆白的、脱鞋抠脚丫的比比皆是;现在,讲话声音都小了,要么玩玩手机、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吃点东西。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三个座位,和他并排的还有一中年妇女和她的女儿(从年纪上分析是女儿),对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和两个男人,一个年纪稍长,胡子拉碴,姑且叫他“胡子男”;另一个和肖文年纪相仿,脚下放着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看样子也是“南下”务工的,就叫他“旅行包”。
“胡子男”是个“自来熟”,从一上车一会儿帮母女俩归置行李,一会儿帮邻排的老人打开水,不一会儿就和周围的人混得都好像很熟似的。
火车开动了,启动很平稳。放在桌上的水杯盛满了水,只是微微地晃了一下。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胡子男”眼睛滴溜着四处打量,他东一句、西一句地问“旅行包”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旅行包”很快就表现得不耐烦,自顾自的戴起耳机玩手机。
“胡子男”怏怏地转正身体,沉默了几分钟,他转身对窗边的年轻女子说:“大妹子,这火车可真快啊!”
年轻女子欠了欠身体,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我要去浙江打工,大妹子,你也要去浙江?”“胡子男”偏着头问。
“我出差。”头转向窗外应了一句。
“我第一次出远门咧,听说浙江的工厂挣钱容易,活还不重。”“胡子男”自顾自地说。
“和我一样。”肖文心想,但我可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以前我都是在田地里看火车,妹子,你看,那个方向就是我们村子。”“胡子男”朝着窗外用手指去。
他的这个动作可能打破了女子安全社交的“气泡”,女子一下子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们村有好几棵又高又粗的槐树,去年省里的专家都来看,你看,你看,现在还看得见一点儿。”“胡子男”越说越兴奋,身体紧挨着女子。
“好,好,我看见了。”女子抬起手臂厌恶地推开“胡子男”。
“每年槐花开了,我们村的娘们会扯槐花做菜吃,那个香呐!”“胡子男”还在自说自话。
女子无意听“胡子男”说话,她将手提包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身体朝窗边又挪了挪,深深地看了一眼和她面对面坐着的肖文。
肖文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求救”的意味。
“求救”,是的,她就是在求救。
“你看这样行不行?”肖文小心翼翼地问女子。“我和你换一下座位,我和女同志坐一起不太方便。”
“好的呀,好的呀!”女子欣然同意。
肖文和女子互换座位后,女子又朝他投来深深的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是什么意味?
作为已婚又离异的肖文一下子还真体会不出来,有感谢、感激,甚至还有点儿暧昧。
肖文的心一下子像被火炉烘了。
“人跟人的缘分是天注定的。”耳边忽然想起母亲经常说的这句话。莫非我的缘分也是在这火车上?
肖文爸妈的缘分就是在火车上。当年,肖文爸是矿厂的一个青工,矿厂男多女少,肖文爸长相一般、家境一般,什么都不出挑,自然没有女人看得上。
矿厂生活艰苦又枯燥,所以每逢节假日,肖文爸都坐火车回老家。一次,肖文爸在回矿厂的火车上,看到坐在对面的一个女孩表情痛苦。再一观察,他发现女孩邻座的中年男人看似无意用手臂蹭女孩的身体,借着看风景、拿东西的机会紧挨着女孩。男人的表情猥琐而嚣张。
肖文爸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与女孩互换了座位。
后来,女孩主动要了肖文爸的联系方式,几次书信往来后,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
再后来,女孩就成了肖文妈。
二老相濡以沫,年轻时,肖文爸在矿厂上班,肖文妈在家务农。逢年过节,肖文爸准时坐火车回家;农闲时,肖文妈就带着肖文去矿厂探亲。
肖文爸退休后回到老家,二老一道下地劳动,一道回家做饭、吃饭。饭后,肖文爸用烧制的陶壶炕茶,肖文妈围坐在火炉边,接过老伴递过的茶杯,慢慢抿一口茶,火炉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满是皱纹却很满足的脸上。
这是肖文最喜欢的场景。
如今,年轻女子的这个眼神让肖文心神荡漾,难道我的缘分也在这火车上?
一想到这,肖文原本阴郁得乌云密布的心情像阳光穿透了一般。治愈失恋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
火车在飞驰。女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粉色保温杯放在小桌板上,和肖文的蓝色水杯并排放着。
肖文看着这两个杯子,一高一矮,一粗一细,一蓝一粉,是多么的匹配,是多么的协调。
他站起身来,拿起两个杯子到开水间接了两杯开水。放在小桌板上时,女子微笑着说“谢谢啦,大哥!”
一声“大哥”拉近了肖文和她的距离。一路上,女子和肖文的话逐渐多了起来。
“大哥,你是要去哪里?”“工作找好了没有啊?”“哦,每月五千多呢,不错,不错。”“大哥,家里有几口人呐?”......
肖文一一回答了,有戏,这不是了解我的基本情况嘛。
“大哥,方不方便留个电话?”女子问肖文。
“方便、方便,135xxxxxxxx.”肖文连忙报上号码。
“大哥,你看这样,我觉得你这个情况可以考虑买我们公司的人身意外险和增额终身寿险,每年交的保费不多,能防意外不说,等到了退休年龄每月领到的保险金还不少.......”女子的嘴巴不停地扇动,眼神充满了期盼。
肖文呆住了,父亲在火车上遇到了缘分,而他在火车上遇到的是“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