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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鉴法
  • 发布日期:2025-08-29
  • 来源:珠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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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我喜欢独自在食堂边上的银杏树下坐一坐,听听音乐发发呆,卸下一天的疲惫,涤尽日间的尘嚣。法院的这棵银杏树,不知是何人所栽,亦不知其年岁几何。树干挺拔,枝桠横斜,春来发芽,秋至落叶,年复一年,像个缄默的守护者,见证着一个个亲情的破碎,一桩桩利益的牵扯。

二〇一四年前初秋,我捧着报到通知书忐忑的站在法院台阶上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它。那时银杏叶刚染上浅浅的金边,树影婆娑间漏下的光斑,在我深蓝制服上跳动成忐忑的密码——那个刚通过司法考试的年轻人还不知道,她将要在这里经历怎样的人生四季。

春·嫩芽初绽

银杏的新芽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突然迸发。就像我独立接手调解第一个案件时的惊慌。那是桩离婚纠纷,原告是位话不多的中年女人,没有提交任何书面证据,庭审间隙,师傅让我带她到银杏树下劝其撤诉。当她颤巍巍指掀起袖子指着一条条伤痕向我哽咽道:“法官,这个还不能作为证据吗?”,我忽然发现当抽象的法律遇上了具体的人生苦难,那些严谨的字句竟如此单薄不堪。

庭审结束后,我加班到深夜,翻看了人民法院案例库的好多关于家暴案例的认定。当将判决书送去盖章的途中经过银杏树下,春风把嫩叶吹落在判决书上,像盖了一枚天然的印章。那年春天,我在法官成长记录本里夹了一片银杏新叶,在笔记本上记下:"法律的第一课,是俯身倾听,在冰冷的条文之外,抚触人间烟火的温度”。后来它和一页页我记录的审判方法一起变成了泛黄的档案,那年我在这里学会用法律的根系,触摸土地的体温。

夏·绿荫如盖

蝉鸣最盛的七月,银杏的树冠会撑开墨绿的穹顶。我的制服开始渗出盐霜,像极了那些在烈日下巡回开庭的日子。

一桩相邻权纠纷,一对反目的兄弟,调解间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忽地举起了手中那根被磨得斑驳的手杖重重的打在了原被告的身上,那一杖,打破了彼此眼中为利而筑的坚冰,叩响了被遗忘在岁月深处的兄弟情谊。最终,所有冰冷的诉求,都在老父亲浑浊的泪眼里融化,汇成一条和解的暖流。"法官,我教子无方啊"这句话伴着银杏叶沙沙的响动,至今仍会在某些闷热的夜晚突然造访我的梦境。

那年夏天,我忽然懂得,公平正义并非判决书上冰冷的墨迹,而是能在坚冰之下,探寻并唤醒人心暖流的力量。案结事了后,我抚摸着银杏树下的记载着管仲言论:“善气迎人,亲如弟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的石碑,石碑边缘的泛白痕迹像极了成长路上磨出的茧。

秋·金箔满地

当银杏开始挥霍它的金色时,法院迎来最忙碌的季节。离婚案中的原告坚决不让被告探视孩子,父母的争吵声吓坏了3岁的孩童。孩子的哭声撞在银杏木的审判台上,我看见被告别过脸去,袖口还沾着工地的灰。

开庭前我把孩子抱到银杏树下让其奶奶看护,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止住了孩子的哭声,看金黄的叶子落在他蓬松的头发上:"让奶奶带你捡树叶好不好?捡到的树叶可以找阿姨换糖"。后来双方在调解书上签字时,原告主动说:"每个月第二个周末,我会让孩子父亲带他来捡银杏换糖"。法袍上落着几片枯叶,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沉甸甸——原来司法的温度,是让法律的根系深扎进人间。

冬·虬枝向空

去年冬天特别冷,银杏的枝桠在寒风里画出铁灰色的线条。我收到一份信访材料,一位交通事故纠纷的当事人在电话里吼:"你判错了!"深夜的办公室,台灯把我的影子投在窗上,与银杏的枝干重叠成倔强的剪影。

我重新翻开卷宗,逐字核对证据,第二天通知了当事人来法院进行了两个小时的详细释明工作。元旦跟家人逛街遇到,那位当事人对身边人说:"这是法院杨法官,我的案件就是她办的,负责任得很……"银杏的枝干在雪地里泛着微光,我忽然明白,司法者的成长从不是笔直向上,而是像老树的年轮,在质疑与自省中一圈圈拓宽胸怀。

透过窗外,新来的书记员正在银杏树下整理她的制服衣领,她指尖抚平肩褶的动作如此小心翼翼,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枚冰凉的法徽,曾在我颤抖的指尖滑落三次才终于别上了炽热的胸膛。不知何时,老银杏的荫蔽下又生出几株新苗,它们蜷着嫩叶小心翼翼的观望着新世界,像极了十一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我驻足时,一片早黄的叶子旋转落下,恰巧落在我判决书的扉页。忽然懂得,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它追逐阳光,我奔赴正义。而真正的法度,或许藏在这天地般的沉默与守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