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咕、啵咕”,清晨,“声声布谷鸟,惊破午窗眠”,被布谷鸟从睡梦中唤醒,睡意朦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原来是住在老家的老屋。
“五一”放假了,我回到老家,一个小山村。
五月。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乡村里,收割麦子、播种玉米,又是一个火热的耕耘季节。
老家的麦子熟了。今年的天气,阴晴不定,前一会儿还是晴朗朗的天空,一阵风过,就黑沉沉的,电闪雷鸣,哗啦啦就下起雨来,说不准还劈里啪啦下起冰雹。
成熟的麦子,雨水来袭,小麦就容易烂根,轻易就会倒伏,麦穗容易发芽或者发霉。如果遭受冰雹,麦秆更容易倒伏,麦粒也要被打落,快要归仓的粮食就没了,一年的辛劳就会成为泡影。故庄稼人说“麦收时节停一停,风吹雨打一场空”、“快割快打,麦粒不撒”。
记得有一年的五月,连续下了十多天的雨,地里的麦子收不回来,麦子在地里东倒西歪的,麦穗上长出绿油油的麦芽。收回来的麦子没有天气打场,堆成一垛垛,因为不透风,麦杆是潮湿的,捂热后,麦粒也都发了芽,那年麦子颗粒无收。
当时,祖父祖母还在世,我家兄弟姊妹六人,连父母是十口人的大家庭。每到赶集的日子,我们都眼巴巴地盼望在外做泥水活的父亲捎点钱来买点玉米。前次赶集买回来的玉米磨成面,已经见面缸底了。父亲捎来的钱不多,只够买一背箩玉米,半饥半饱,一背箩玉米只勉强够维持一星期。母亲的心特别煎熬,因为家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都忍不住往玉米地里跑了好多趟,看看玉米可不可以吃了。这样的日子整整熬了半年,等十月收了玉米才得到缓解。
往年,父母地里的庄稼收种,全靠哥哥和嫂子。家乡的地块几乎都是山坡台地,一直是传统的手工耕作。原来用牛犁地,这些年,没有劳力养牛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部分外出务工,家里就是老人守着那几亩地。除草、施肥、收麦子、收包谷,基本是靠人力。
但今年,哥哥身体欠佳。母亲已经七十八岁,身体也是一年不比一年,爬个坡,都要扶着坡旁的堤埂喘一会儿气。从地里回到家,都要歇几回才能走到家。父亲七十七岁,腿脚不好,稍微负重,脚后跟就钻心地刺痛,就不能像前几年一样背麦子了。还好,五一假期,回家正好赶上收割麦子。我起床一看,母亲已经煮好了早点,父亲在磨镰刀。
走在乡间田野的小路上,坡上坡下,一片片金黄,麦穗微微地低着头,在晨光的照耀下,像极了庄稼人一张张黄色质朴憨厚的笑脸。清晨的风吹过麦田,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曳,麦田涌起一阵一阵麦浪,飘散出醉人的清香。
此时,清楚听见布谷鸟“啵咕、啵咕”的鸣叫,是从不远处的树上传来的,但看不见是在那棵树上停歇。小时候,在田野里听惯了布谷鸟的叫声,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意义,也不知道是她千百年来一直在催促人们“播谷”。
布谷鸟又称杜鹃。古时也称子鹃、子规、伯劳、杜宇。关于杜鹃,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蜀王杜宇的宰相鳖灵,曾开通三峡,根治了水患。杜宇遂将王位让与,并化成杜鹃鸟,每到春天,就忍不住啼鸣,鸣声似乎唤人们“快快布谷”,因此被人们称为布谷鸟。由于啼鸣不止,常常啼出血来,留下的血就化成了火红的杜鹃。后来,李商隐诗言“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是一个神话传说。杨万里说杜鹃花“开时正值杜鹃声”,故称杜鹃鸟。
“布谷鸣,农人惊”。这是汉朝民间歌谣,是人们在去往田野的路上传唱的,布谷鸟鸣叫时,正是春耕的好时节。农民没有日历知识,但听见布谷鸟的鸣叫时,就知道要开始耕作了。
“日出布谷鸣,田家拥锄犁”。唐朝诗仙李白也描写了布谷催耕的情景。一声布谷,田里扶犁,犁开沃野,满庭飘香。
“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布谷飞飞劝早耕,舂锄扑扑趁春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带山田放水声”。
春耕期间,乡村的收麦、插秧,几乎是同时进行着,这家在收麦,那家的水田已经忙着插秧了。
山乡层层如梯的水田平整如镜,汩汩的水流声传来,农民们正在放水、耕田、插秧。
小时候,我也去水田守着放水插秧。那时候,一家一家的轮着放水,等水放了把田里的泥土全部淹没起来几公分,才可以插秧,并且插秧都是村里的人集中起来互相轮流着一家一家的插秧,我家插完是你家,你家插完是他家。即使下着小雨,也不休息,带着篾帽,披着油纸,十来些人,在插秧时互相较着劲,看谁插得快。休息时,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巧手铺出千顷绿”“盼得秋日稻花香”,没多久一块一块水田里就变得绿茵茵的了。现在水田全部变成旱地了,再也看不到那烟雨迷蒙的时节,“绿野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桑蚕又插田”的热闹场景了。
到麦田里,站在垄上,周围全是麦子,仿佛置身于金黄色的海洋,我瞬间成了麦田里的一颗麦子。我有一种无法言说地感动,多像自己当年手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那种从脚底心里冒出来的喜悦。
边割麦子,边唠着家常。看到父母喜悦的表情,说今年麦子长得真不错,谷粒饱满。可这收获付出了太多汗水。
父母年青时一天能完成的农活,现在要三四天才能做完。年纪大了,力气小了,背粪草是半篮半篮地背,要多跑出多少趟的路;人老了,腰弯不下去,在麦地里半跪着割麦,那尖锐地麦秆桩桩剟着他的膝盖一定很疼。
母亲说她来地里拔过三、四次的杂草,不然的话,现在肯定是杂草满地。父亲说,他来撒过一次化肥,不然麦粒肯定没有这样饱满、麦穗没有这样大。
的确,割一把麦子拿在手里,能感觉到麦穗那头沉沉的重量。才割了半个小时,太阳也升高了,我浑身是汗,腰、腿酸胀,我坐在田埂上休息,看到父母还在继续割着麦子,汗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掉,好像不会累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里雨里,总想照顾好这片土地。幸好,我没有在父母面前抱怨我有办不完的案子。
收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夕阳挂在西边的山梁,余晖洒在田野上,晕染着麦田,麦穗顿时熠熠生辉,像披上一层绚丽的玫瑰金色。此时,镰刀和汗水都染上金色,充满了力量。父母身上也镀上一层光,夕阳下的麦田,父母一样的麦田。
心里升起一股暖流,灵魂也仿佛从大地汲取了营养。原来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这般温暖、绚烂。以后,我还要拿祖上留下的那把锄头,还要靠长满老茧的双手,还要爬斗转星移那道坡,还要听“播谷、播谷”催耕声。
劳动了四天,手脚也不酸了。麦子还有点尾欠没有收完,我们说留下来收完再走。但父母坚持说让我们提前一天回城,说要休息休息,上班才有精神,才能好好工作。
回城时,母亲像往常一样,给我们姊妹拿油、拿肉、拿鸡蛋、拿面条、拿麦面……,总想把有的都给儿女……
走在上班的路上,也隐隐约约听见“啵咕、啵咕”的鸣叫声,听得出焦急的催促,也听得出殷殷关切,以及要溢出心底的那份滴血的爱,声声“播谷,播谷”,永远在我们的心里。